约翰华生的小问题（402）
到了John这个年纪，哭泣变成了医嘱。心理医生一再告诉他，不要让情绪沉在身体里，你需要发泄，对，我知道这很难，但是你必须要哭出来，哭出来，John，放过你自己。
John的眼皮背面沙漠化了，他瞪着天花板，忘记怎么哭，是应该先咧嘴，还是先鼻酸，眼泪需要多久才能酿熟，需要有怎样一个准备动作。他发怒，沉默，叉着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，偶尔也会笑，笑得很快，脑子还没跟上那一点点芥末似的愉快，笑这个动作已经结束了。
他回忆自己最后一次哭，他吃惊地发现，是在婚礼上，当时Sherlcok在念他事先准备好的伴郎致辞，Sherlock站着，他坐着，Mary坐在他的右手边，这个世界上他最爱和最爱他的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，他幸福得有些慌，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当新郎。糟糕的是Sherlock在他半程的演讲里都像没套笼头的马一样，刹不住，他只觉得越来越心慌，有好几次，他都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做什么——做什么？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就在那个时刻，他感觉到了那种感觉，喉咙里哽住，鼻子发闷，发酸，透不过气。这不是从Sherlock开始说他有多好开始，可能更早，在他回忆他们一起破案，说着傻傻的只有他俩知道的笑话，在221B的奇葩日常，那种感觉就开始咕嘟咕嘟从胃里冒出来，他发现他的亲朋好友们都望着他，和她，和他，他局促地低下头，他不知道为什么，他遏制不住地想哭。这太丢脸了，Sherlock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不断盘旋，他似乎永远不会停下，喋喋不休先生，他能把他和他的博客主的故事说上一整天，才不在乎这是John和Mary的婚礼，才不在乎他不是主角，而John终于受不了了，他在眼泪落下前，陡然站起来，他伸直胳膊，越过那卷毛脑袋，把他的室友，他最好的朋友，抱在怀里，可能还偷偷垫了一下脚。
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，他的鼻子撞在Sherlock的肩膀上，忽然他的眼泪就被撞出来了，眼泪掉在Sherlock的伴郎西服上，黑色的，看不出来，洇出了一个小小的点，就算世界唯一的咨询侦探也不会察觉——在John的婚礼上，他偷偷留了一滴眼泪在他的伴郎的西服上。
那次哭泣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，久到他有了女儿，失去了妻子，久到他们又经历了死亡和分别，久到他发现他的生活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。所以，并没有什么借鉴作用，又不是Sherlock再穿上伴郎服，他再当一回新郎，他就能重新找回哭的感觉，再说他们三个再也攒不了这个局了，是不是，Mary？
既然哭不出来，就不要勉强自己，就和失眠一样，有时候最坏的是自己和自己较劲。他已经很有经验了，当他从阿富汗回来后，他坏过一次，有一段时间他得拄着拐杖，后来Sherlock修好了他。当Sherlock在他眼前坠落后，他又坏了，幸运的是他遇到Mary。接着Sherlock说着“surprise”出现在他面前，再接着Mary也surprise了他，他不想再坏掉了，他选择接受。他可以买一张飞机票，隐姓埋名，跑去纽约，当医生侠，但是——但是，那是Mary和Sherlock啊，他还有别的选择吗？
你选择了她，你选择了他，John。
结婚后，他没有告诉过Mary，他有时候会梦见Sherlock在221B的沙发上，双手合十，闭着眼睛，像一尊雕塑，像一个标记，标明了John某个永远无法回去的时空方位。John也从来没有告诉Sherlock，他出轨了。Sherlock会不会早就知道了呢？他可是Sherlock啊！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？John有一点担心，但是他又很快就放下心来，在Sherlock眼里他是最好的John，在Sherlock眼里，他深爱Mary，可以无视她欺骗了他，可以接受她向他的Sherlock开枪，可以包容她数不尽的阴暗过去。
是你选择了她，John，Sherlock忍受着Mary留下伤口对他说。代我向Mary问好，Sherlock在他面前背身跪下，面对无数枪口。Sherlock相信John的幸福在于Mary，所以他为了她肝脑涂地。
John总是回想起婚礼，他被这个世界上最爱他和他最爱的两个人夹在中间，无处可逃。
现在当年婚礼席上右边的人离去了，左边的人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，疯疯癫癫，而他仍然夹在中间，更糟糕的是，现在的他，都不会哭了。
还嫌不够乱，那个女人也出现了，她赤着脚坐在John的沙发上，双手交叠抵住右脸，歪着头，露出John最讨厌的那种做作的表情，啧啧，瞧瞧你们两个大男孩，我只走开了一下下而已。
她从沙发上猫一样爬向Sherlock的腿边，伸出手，扶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庞，心疼地说，真可怜，爱情让人心碎。
John发出一声夸张的笑，既然你知道，为什么要离开他！你们曾经有大把的机会在一起，他一直在等你不是吗？你们是天生一对，干嘛不去浪迹天涯，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机会！
没有机会了，回不去了，没有了——头顶的星空，冰箱里的人头，壁炉边的沙发，圣诞节的提琴，早餐桌前的笑话，伦敦夜色里的追逐，相对而坐的安静黎明，沙发上的拌嘴，抢夺遥控器和薯条，乱丢的夹克和猎鹿帽，绞在一起的手铐，隔着铁闸门的呼吸交错，实验室里错过的目光——有些事说错过就错过，有些人说不在就不在了，再也回不去了……
女人望着他，轻轻摇了摇头，你们两个傻瓜。
John伸手捂住了脸，心脏勃动，每一下撞击都是如此疼痛，痛得他呼吸凝滞，痛得他张开嘴，像孩子一样发出哭声，痛得他的接不住那些积蓄了太久太久的眼泪。
Sherlock从沙发上站起来，他揽住他，他的手按着他的脖子，扶着他的胳膊，把他抱进怀里，他学着他们仅有的那一次拥抱，但是他做得特别好，他也许在脑中练习过很多次，也许一个人在221B悄悄伸出手，在虚空中幻想一个John，聪明的Sherlock，他把John抱得特别好。这一次，John哭在他胸前，光明正大，肆无忌惮，在他胸口的位置，在他心脏的地方留下许许多多的眼泪。
221B，Sherlock和John，他们俩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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